Prose_哈师大小吃一条街

一、引文

2002年因我上小学,父母搬家到和兴路的哈尔滨师范大学南岗校区旁,一直住到2016年初(也即今年)。今年7月我父母则计划搬家到群力新区。
我在哈师大旁住了近15年,在读《Foodies Remaking Cities》时,作者开篇便提及了:“美食街的食物、小吃车连接了都市的活力与多样性。[1]”由此触动了我很多个人的经验,我在网路搜索也未见任何有关哈师大小吃街发展历程的文章,便想就此机会大致写下我对哈师大小吃街十馀年的记忆,如有记忆的错误,请后读是文者指正。

Harbin_Market

二、第一阶段──小吃街的野蛮生长

(一)概述

哈尔滨是一个相对缺乏夜生活的城市,而小吃街是我小时候印象里为数不多的夜生活,一般从晚上6点开始营业,夏天有时在12点依旧十分热闹,冬天则要早些,但零下二十馀度的严寒里依旧可以川流不息到10、11点。南岗区是哈师大小吃一条街、黑大后街等、道外区则是西八道街马迪尔、北七道街等。
师大外除去由流动摊贩组成的小吃街,也遍佈著东北所称的“大排档”,正如Making sense of urban food festivals谈及Nottingham的食物和饮酒节依託于在地背景,“大排档”文化也必须要散落在东北,乃至哈尔滨的背景中理解。
这些小吃街与其周边营业时间稳定且更长的“大排档”(夏天时常常是露天的)形成互补,直接指向的是在地居民(学生、流动人口、社区居民等,后文有介绍),尔后是慕名的访客,在夜色裡将城市各个角落的人连接在了一起。在大排档的饭桌上,几瓶冰镇啤酒,一堆牛羊肉串,烤面包、烤鸡翅等等,一个盛夏的夜晚就这样悄然度过。
小吃街在我搬到师大时已经初具规模,何时真正开始出现已经不可考证,但无疑,在我的小学阶段,小吃街一直处于合法性的危机中。
流动的、个体的、无食品安全保障,甚至是直接使用垃圾食品作为原料的流动小吃摊贩们,中间或许一些供应者走了,而又不断有新的供应者涌入,不间断地延续了哈师大小吃一条街的活力。如果一定要用一些词汇形容,小吃街大概是一种粗野生长的、有著很粗糙的市场竞争性的空间,那裡充斥著各种味道的糟糕空气、分不清有没有地沟油的食品、人流密集拥挤的街道、汽车的鸣笛声和食品摊贩的吆喝声混杂。与食品伴生的,是一些盗版书籍、廉价饰品、手机贴膜、批发衣服的摊贩们,各种各样的草根性摊面以食物为核心,迎合著各色人群。
这个阶段或可被注脚为一种无序的,政府还未注意,或注意到但还未腾出功夫治理的区域,它蓬勃地野蛮生长,依靠人们原始的口耳相传而不断壮大。

(二)消费群体

1、学生群体
从小学到大学的“学生群体”为主要消费者。哈师范附属小学、秋实中学、哈尔滨市第四十七中学、哈尔滨三十二中学、哈尔滨幼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哈尔滨师范大学、东北林业大学等。
2、外来流动人口
大量的“外来流动人口”。哈师大美术学院为核心,由此校内的大学老师在校外开设艺术培训,很多黑龙江省其他县市的学生家长来到哈师大周围学习艺术,备战艺术考试(高考的另一种途径)。

(三)小吃街的问题与争议

无可否认的是,小吃摊贩佔用了交通,也导致了环境污染和噪音污染。
正如政治生态学所不断谈及的尺度问题,在地居民对于小吃街也有很多不同的看法,较年轻的在地居民认为小吃街是下班后閒逛的好去处,而较长的在地居民则认为小吃街污染环境、安全隐患、交通拥堵等[2]

二、第二阶段──政府与摊贩的游击

市政府发现摊贩对于街道的污染,所以试图抹杀小吃街的非法流动摊贩,但事实上,小吃街摊贩依旧如雨后春岁般不断地与政府治理游斗,它们无法正面抗击管制,但小吃车一直极为灵活的躲避著城管。
我也曾经历过“城管来了!”尔后小吃摊贩在短短几分钟内急速地撤离现场,留下刚刚赶来傻眼的城管,因为如果不撤离,小吃车这些相关生计的工具就会被政府无条件没收。
然后第二天,小吃街恢复原样,依旧混杂著各种噪音、污浊的空气、在地居民与络绎不绝的访客。亦如布鲁克林早期的红钩球场,摊贩是我们真正的目的地。

三、第三阶段──小吃街的相对衰落

尔后政府下决心要彻底治理小吃街,但或许也是政府力量与小吃摊贩达成的互相妥协。
政府目的是使小吃街的环境更加整洁,以及流动摊贩的便于管理,所以要求小吃摊贩缴纳一定费用以领取类似资格证或营业执照,并规划了每个摊贩相对指定的活动区块,即“摊位号”,以此保证他们的合法经营;小吃摊贩上缴资格金,然后在固定区块营业。二者如此达成了互相的妥协。
但事实上,这种妥协的后果是,直接打击了小吃摊贩的灵活性,降低了小吃街内部不断涌入涌出的个体间的竞争性,提高了小吃摊贩的成本。
而与此同时,雪上加霜的是,哈师大南岗校区的大部分学生将陆续搬迁至哈师大江北的新校区,这也直接地减少了小吃街的一大主要消费群体。
两种因素所产生的直接效果是,小吃街环境有所改善,但同时伴生了小吃街的相对萧条,早年的游击斗争使哈师大小吃街成为了哈尔滨裡小有名气的地景,它依旧有著诸多营业的小吃摊贩,但早年的人流涌动却已不复存在,小吃街原始的粗放感也消失殆尽。

四、思考

(一)烤面筋的在地化

烤面筋的发源地已不可考证,一些猜测是陝西、河南等地,但无论如何,对于哈尔滨而言,烤面筋是外来的食物。
哈师大小吃街中高记烤面筋小有名气,而摊主是河南人[3]。烤面筋不仅在师大小吃街盛行,只要在哈尔滨中相对有些规模的小吃摊聚集处,你总会发现一些烤面筋的摊面。其低廉的价格吸引了众多尚无经济来源的学生群体、低收入群体、猎奇的有閒阶级的消费。
对于老一辈而言,烤面筋算不得哈尔滨的小吃,但对于80后,尤其是90后的年轻世代,烤面筋这些烤xx的小吃,无疑已经成为了哈尔滨地方小吃的一部分。
关于这一点,Zukin在《Naked City》中也多有谈及本真性问题。而这种地方小吃的叠加,也正如Hinrichs在《The Practice and Politics of Food System Localization》所谈及的:“通过体验社会与味觉的改变,在地化也提高了地方对于差异与多样性的接纳能力[4]。”

(二)小吃卫生的反身性思考

与高大上的有机食品相比,街边的小吃无疑是不合格的,而即便是政府允许而合法化后的师大小吃摊贩,似乎也没有一个系统的食品安全检查方案,地沟油与瘦肉精的有无,消费者并不知情。
与吴品贤、王志宏在《反身性的道德计划?有机食品消费之销售组织常与与引导理念》一文近似,既然有机食品或可称为反身性的道德计划,那对于不卫生的小吃食品,则也可以牵引出一个反身性的暂时消费计划。
有机食品是时尚产品,街边小吃对于外来人口、甚至在地居民或也可以算是一种时尚,二者在一些特点上或有相通;在中国大陆,谈起街边小吃,往往想到的是不卫生、不安全、地沟油、瘦肉精,因此徜徉在小吃街时,介绍行动者A来吃小吃的行动者B或商家A(乃及行动者A本身),事实上也会有一些反身性的思考告诉行动者A,比如:“偶尔吃一次能有什么事情,也不是每天都吃,来来来,尝一尝地方特色啦。”而如师大学生,则或许可以进一步思考;“诶,又来啦!昨天吃的蛮好的吧,今天再来吃一点,这么好吃,不吃真的是罪恶阿。”
这或许对于行动者的健康是有危害的,也或许有害于永续发展的探讨,但亦如学界对于有机食品的思考,街边小吃的成立也常常出于非关经济的抉择,而因此正当化、乃及特色化了小吃市场。

(三)资本力量的疑惑

事实上,小吃街的沉浮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过程。从原先的完全非法,到政府治理态度的不坚决时期,以及如今的合法化。
小摊贩最终摇身变成了老字号[5],比如刘家鱿鱼、三和烤冷面、葛哥炸串、孔乙己臭豆腐、章鱼小丸子等。
这是一个相当戏剧性的过程,也是我居住在哈师大十馀年间所亲眼见证的历程,小吃街非法时期的兴盛,与合法后的萧条,这大抵也蕴含著小吃街背后草根精神的沉浮,从反叛到被招安。但中国等后发国家中一直以来缺乏成熟的公民社会,资本力量也一直受制于政治力量,如果说这种招安是学界所一直在探讨的资本力量的使然,我仍有很多疑虑。
我思索,小吃街相对萧条的主导性力量或许是行政力量所推动的城市印象管理,这不是属于市民或士绅阶层的想象,也不是属于资本力量的角力,小吃街的整治后也没有其他大型商家的进驻,一切都一如往常,只不过小吃街的供应者合法化、精简化了,开始符合政府对于城市的想象,但政府的这种想象是如何形成与发展的,以及这种想象与资本力量所推动想象的异同点是什么,或可再进一步思考。


  1. 原文: Gourmetstreet food, and the food carts and trucks that serve it, have come to belinked with discussions of urban “livability” and “diversity. ↩︎

  2. 相关的在地居民反映意见 ↩︎

  3. 哈师大夜市美食攻略 ↩︎

  4. 原文: Through theexperience of new social and gustatory exchanges, localization can also promoteincreased receptivity to difference and diversity. ↩︎

  5. 相关报道:“路边摊”变身“老字号”,哈师大小吃街美食精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