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ary_京畿古刹访录

北京实无可堪赞叹的自然景致,人文古建确十分厚重。因之开京畿古刹访录,以录在京念书间探幽访古的印象。廿一年迄今,访有独乐、潭柘、戒台、大西天、法海、法源、智化等。本文不定期更新。

2024.4.20 法源寺百年丁香诗会

下午三时,往法源寺去。法源寺原名悯忠寺,系唐太宗悼念征高句丽阵亡将士所建,武周通天元年(696年)建成,屡毁屡建,清雍正更名为法源寺。题外话,其不远处亦有一座半废弃的圣安寺,如今是某幼儿园的前院了。
我想来法源寺很久,不惟是年少时读李敖所写的《北京法源寺》,亦是后来查阅知道这里是中国佛教协会、中国佛学院驻地,理论上是中国佛教徒的最高学府。另一惊讶是,这日来的很巧,1924年4月26日,泰戈尔、徐志摩及林徽因在法源寺拍下了那张在互联网上广为流传的照片,如今刚好百年,因而法源寺亦办了百年丁香诗会。事实上,因寺内丁香密集,法源寺亦享有“香雪海”之称,每年四月为京畿要紧的花事之处,就丁香诗会的起源,则要追溯到民国以前,据说发端于明,至清极盛,龚自珍、林则徐等均有参加,齐白石亦于此衰年变法,如今的丁香诗会则是2002年后复办。
讲实话,由于文革的损毁,法源寺的造像、建筑均逊于其名,佛像是从其他寺院搬来,因而与其清构并不匹配,如韦陀像,据说是从沾化寺化来,虽古朴庄重,但与其规格很不匹配,及院内花草布局,亦给我杂乱的印象。但是,如单独看每件造像或物件,仍有很多有意思的典故。印象较深有三,其一是大雄宝殿内的明漆金释迦牟尼像,为一佛二菩萨,据说这尊是从故宫所来;其二是毗卢殿内的千尊佛,上为毗卢遮那法身,下为四方佛,莲座代表华藏世界,其上有千尊化身,皆为毗卢遮那行走,以关照诸界,据说这尊是从隆长寺所来,另在河北正定隆兴寺亦有一尊;其三是毗卢殿前的玄奘顶骨舍利函,但其内舍利已于文革遗失,仅存石函。此外,毗卢殿门口亦有一面九莲菩萨像,与慈寿寺塔下的九莲菩萨一致,但慈寿寺塔下的已漫灭不清了;殿前的石瓮或为渎山大玉海,乾隆时将其移至北海团城,并仿作汉白玉瓮置于此,其二层座疑为元代原物,底座疑为明代造,因而上下三层依次为清、元、明三代。另传,法源寺最后一殿藏经阁有七米长木制卧佛,但未开放。
约五时出,步行至陶然亭,稍歇至五时半。因晓冰来京,乘车往日坛申德勒餐厅会餐。该店系德国菜,食有肘子、香肠拼盘等,并配黑啤。食毕从日坛过,在The Box闲逛,后在其楼上的元气森林Live喝酒,当晚为周杰伦专场,氛围很好。约凌晨一时返。

2024.4.19 卧佛寺

十九日中午,从清河返校,在小渝府吃饭后,约下午二时,与谢、梅往国家植物园,系原北京植物园。我在地铁上,方知植物园内有一座卧佛寺,其本名为十方普觉寺,因而本日虽有访寺,但更多是游园。
约下午三时抵北门,入园后依次见碧桃、忍冬,及大片的郁金香圃,郁金香种类繁多,印象较深的是哥伦布、滴答(DiDi)等。路边亦有飞燕草,又名翠雀,开得极密,一根枝条从上到下攀满了紫色的小花。往前是牡丹园,路边亦偶有接骨木花。复前行,则是丁香林,其香力压一众春花,距很远便能闻到。
约下午四时,抵卧佛寺。按介绍系十大名寺之一,但除山门前有一琉璃牌坊外,建筑规格并不高,雕塑亦无有趣处。唯二有意思的,一是其最后一殿的卧佛,为元英宗至治元年(1321年)时的铜释迦牟尼像,据说重有54吨;二是其双林邃境下的紫丁香,及院内的皱叶荚蒾,荚蒾如绣球,但花蕊能突到花瓣外很远。从卧佛寺出是集秀园,其后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今人所建的万寿亭,在这里可以一览植物园,亦能感受卧佛寺选址的殊胜,其被两山相夹,正处于群山环抱之中。从梅园出,步道旁有马尾松、红叶碧桃等,印象较深的,亦有海棠园中的白兰地海棠,能够真切闻到一缕白兰地的香气。
约下午五时三刻,至梁启超墓,其内亦为梁氏家族墓地,但梁思成据说葬在八宝山。这里的游人很少,墓园门口的小路上,是北京常见的淡紫色的诸葛菜,亦有鸢尾马蔺、荠花,及黄色的不知名野花[1]等。
约六时一刻出,与谢、梅别,即往柳北,与王君吃腊罗巴。饭毕在五道口宇宙酒馆喝酒,点有兰比克混酿棕艾、白巧白世涛,以及浆果酸艾尔,它们的口感依次下降,我更偏爱兰比克味道。饮毕约十一时,即返。

2024.4.3 慈寿寺塔与智化寺

中午与王君在广东大厦吃饭,味道较好,其菠萝油非常好吃,人均约一百出头。食毕往不远处的慈寿寺塔去。
慈寿寺原始建于明万历年间,清末损毁,如今仅存慈寿寺塔与塔前的两个石碑。该塔为八角十三层的密檐式实心砖塔,每一扇券门的两侧均有木骨泥塑金刚像,塔檐自下而上逐层收敛,巨大庄重。该塔的历史也很有意思,其建立者是万历皇帝的生母李太后,李太后系宫女出身,因出身卑微又需辅佐万历主持朝政,便自称“九莲菩萨”转世来加强话语权,在这一背景下,慈寿寺调用了当时最好的工匠和材料,因耗资甚巨,张居正曾上书反对。天宁寺塔与其形制近似,但天宁寺始建于辽。此外,塔前的两个石碑亦可一看,均出于李太后之手,其东北侧为九莲菩萨碑,西北侧则为鱼篮观音放生碑,系全国仅存的两幅之一,另一幅据我查阅应在四川凉山州西昌泸山光福寺。但因围栏遮挡,距离较远,该碑刻只能依稀辨认。
从慈寿寺塔出,我乘地铁至智化寺。年初在智化寺旁其实住了很久,但一直未抽出时间去。智化寺的相关游记很多,其殊胜处无外三者,藻井、藏殿转轮藏,以及如来殿的释迦牟尼及二胁侍的帝释天、梵天像。在看释迦牟尼像时,其眼眸让我想起了释迦会子像。铜钟上的双龙纽,则与红螺寺中一致。另,因四月初,智化寺梨花盛开,随风而落,亦属赏花盛景处。
从智化寺出约五时。晚七时,在学校旁的木屋烧烤吃饭。

2023.10.17 法海寺壁画

今日与张君同游法海寺,观明代壁画真迹,叹为观止。其大雄宝殿内有十铺壁画,因保护需要,门窗紧闭,仅可提冷光灯观赏,游览约有四十余分钟。其后殿有珂罗版印刷画,但与真迹相比,弗如远甚,唯亲眼所见,可理解二者间的巨大差异。

法海寺复刻壁画1

我们大约下午一时多从人大坐地铁去,约一个半小时抵法海寺,刚好赶上了预约的三时讲解。法海寺以五绝著称,即明正统年壁画、铜钟、白皮松、藻井曼陀罗和四柏一孔桥。
法海寺壁画与敦煌莫高窟、山西永乐宫并为三大壁画,又因其距今最晚,因而可视为中国近古巅峰之作。其想象十分瑰丽,以之可窥明一代佛家世界观与中国民间文化的融合,其内绘有于近代已少有流传的诸像,如日天、月天、鬼子母及其爱子等。
壁画诸像中以水月观音像最佳,其身着的纱衣若随风而动,近看其针眼如菱花或蒲公英籽,均为画师一笔一笔勾勒出来,按讲解勾了两万余笔,但诸花诸籽间相连未断,又因距今已久,因而更呈似有似无之感。另有如妙音菩萨像下野兽,如狮、豹、狐等,其眼如小鸟,因而凶狠尽祛,呈灵动感,诸野兽像亦微有悲悯意。其中狐耳甚能观到毛细血管。上述均为珂罗版复刻所无法呈现的。

法海寺复刻壁画2

此外可提及,其诸铺壁画颜色所以有深浅,是三大菩萨像处于后门,长期受阳光直射,而侧面被直射相对较少,颜色保留最佳的,则是原侧面罗汉像基座所遮蔽的底部,如今罗汉像已尽毁,如来像亦为九十年代重修。
我们大约待到了寺院关门的最后一刻,近五时出,步行穿模式口,至地铁站。途中有原”过街楼“两座,即京西驼铃进京的必经之路,可视为晚清北京城的边界。约六时半,返校在集天餐厅吃饭,饭毕约七时半,张君即返燕园。

2023.9.16 普陀宗乘之庙与须弥福寿之庙

今日往河北承德,先后参访了避暑山庄、普陀宗乘之庙,以及须弥福寿之庙。同游者有Mei Zi-Ying, Li Hao-Hao, Mei Zhen, Min Xin-Wei,Min负责开车,近五百公里,往返约六小时有余。
我们大约是早七时半出发,因周末堵车,近十一时到承德市区,在新乾隆吃饭,这家以乾隆白菜、改刀肉闻名,另要杏仁豆腐、白蘑炒鸡蛋、贝勒烤肉以及茄子煲。食毕约十二时一刻,开车至承德避暑山庄停车场,并步行至丽正门,约十二时三刻。避暑山庄的风格近似于颐和园,先在湖中游船,大约至下午二时,尔后环湖步行,约四时多出,即开车往普陀宗乘之庙。
我以为普陀宗乘之庙与须弥福寿之庙是承德更有意思的去处,系藏传佛教建筑。其中,普陀宗乘之庙是为庆祝乾隆及其母生日而建,仿拉萨布达拉宫,见证了清乾隆收纳土尔扈特的历史,此庙另有涉及嘉庆因轻信而使九世达赖喇嘛免予金瓶掣签的历史,可见《<普陀宗乘之庙瞻礼纪事>揭秘》。须弥福寿之庙则为六世班禅朝觐乾隆所建,仿日喀则扎什伦布寺。纵清一朝,达赖和班禅只有三位进京朝觐,其一是顺治时的五世达赖,其二是乾隆时的六世班禅,其三是光绪时的十三世达赖。因而,须弥福寿之庙作为六世班禅的行宫有其重要历史地位。
普陀宗乘之庙是承德外八庙中最庞大的建筑群,过普陀宗乘之庙的山门后,是巨大的碑亭,其内从左至右分别是《土尔扈特全部归顺记》、《普陀宗乘之庙碑记》、《优恤土尔扈特部众记》,过碑亭为五塔门、琉璃牌楼,值得一提是五塔门口的石象为跪姿,其朝向应为避暑山庄,尔后可至大白台,分有东中西罡子殿,再至大红台,有万法归一殿,系重檐四角攒尖顶,上覆鎏金鱼鳞铜瓦。
我们大约五时从普陀宗乘之庙出,即步行至须弥福寿之庙,约五点十分最后一班进。须弥福寿之庙虽建筑群落稍小,但建筑规格更高,其内布局与普陀宗乘之庙并不大的不同,其主殿内三层,一层为宗喀巴像与释迦牟尼像,其主殿后另有琉璃万寿塔。其内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侧殿内泥塑造像极强的犍陀罗风格,佛像低眉温婉,能同感慈悲心。但我以为扎什伦布寺的灵魂所在是风铃声,如须弥福寿之庙的各殿外墙上悬风铃,或真有身处西藏之感。
从须弥福寿之庙出,是近六时了,即驱车往山里人铁锅炖吃饭,味道欠佳。食毕约七时半,即驱车返京,先至北京西站还车,后乘计程车返校,约晚十一时回寝。

2023.4.16 红螺寺

早七时乘地铁至亮马桥,转旅游大巴至红螺寺,约九时五十分抵红螺寺。同游者有Mei Zi-Ying, Li Hao-Hao, Mei Zhen, Wang Fan, Xie Yuan,及Xie的一位朋友。
红螺寺虽始建于东晋,但如今建筑均系80年代复建,其山门匾额“护国资福禅寺”为其正名,传为明英宗所书。民间所以有“南普陀、北红螺”之说,应系光绪年间,印光僧人来红螺寺修学净土法门,后去普陀创建净土道场,而弘一系印光弟子,所以寺中有很多弘一笔迹。
我认为寺内最值得一看的是明“天启铜钟”,如今悬在大雄宝殿内右侧,其上刻有明熹宗敕赐、造钟人太监王体乾等铭文,字体清晰流畅,其顶部系双龙钮,造型古朴,憨态可掬。此外,在大雄宝殿外的祖师殿有清代际醒祖师舍利可以一观,为净土宗第十二代祖师舍利。另值一看的则是红螺三绝:御竹林、雌雄银杏、紫藤寄松,其中山门外御竹林系康熙赏竹处,已有有六百余年历史,大雄宝殿外雌雄银杏已有1100年历史,三圣殿前紫藤寄松亦传闻有八百余年历史。
从红螺寺出,沿步道至观音寺,途中有三十二座观音化身像,从观音寺至中天门途中,则可以一览红螺湖、怀柔水库乃及雁栖湖之全貌,尤其是在山顶亭中,可以清晰辨认雁栖湖邻近的标志性建筑,从北至南依次是雁栖塔、凯宾斯基酒店、雁栖湖会议中心。约下午二时,即已下山,复乘大巴至芍药居下车,转地铁返校,是下午五时了。
晚上与Zhou Si-Yao、Song Shu-Jie及一位Song的朋友(某大厂架构师)吃巴依老爷,饭毕返校近晚八时了。

2023.3.27 雍和宫

因在网络看到桃花盛开,叫了一份肠粉作午饭后,下午约两时半从人民大学出,与端阳乘地铁往雍和宫游览,约三时抵达。
雍和宫系雍正潜龙、乾隆诞生之地,后乾隆按宫改寺,成为了清中后期事实上处理西藏事务的中心,这两年经济下行,年轻人又蜂拥于此祈愿了。
就雍和宫各殿,我以为法轮殿最有特点,是典型的藏传佛教建筑,其佛像上空有一个大天窗,佛像四周并排四个小天窗,象征了佛教的世界观,即四大洲与中央须弥山。我们就中轴线烧了三炷香后,从山门出,绕墙走到了北宫墙外,两株白山桃树恣意盛开,虽与柳树无关,我确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满城春色宫墙柳”。
返校是晚六时,在美食厨房吃过饭后,即看剧至午夜。

2023.3.12 北海大慈真如殿

下午与Jiang Chun-Yun、Zhang Zhong-Qiang、Min Xin-Wei,往北海公园踏春。北海公园的寺院有两座,一是西天梵境,又名大西天,另一是永安寺,因时间太晚,我们仅参访了大西天。
西天梵境原系明代经厂,西天禅林喇嘛庙,后经乾隆重修扩建为万佛楼,八国联军时损毁。如今仅保留的是明万历大慈真如殿,为重檐庑殿顶,殿身以金丝楠木营造,在我所见过的诸佛殿里,尤其古朴典雅[2]。另不远处的九龙壁,系三大九龙壁之一,亦是现存唯一的双面九龙壁。

2023.3.8 独乐寺

今日与Min Xin-Wei、Jiang Chun-Yun及Zhang Zhong-Qiang乘车往天津蓟州访独乐寺,及登府君山鹰嘴岩。因恰逢妇女节,我在来往途中看了小会朋友转与我的鲁迅《娜拉出走后》文章,想及现实,百年来真有变化么?又及看到清华社会学某博士毕业几年后感慨同窗纷纷转业,现实如此、学术亦如此,寄情山水于消解苦闷确为利器罢。
我们大约上午十时从人民大学驱车,十二时即已抵蓟县,在马记羊汤吃过饭后,即往独乐寺。

一、独乐寺的建筑史地位

按独乐寺的历史,其主要殊胜于建筑史上的地位,即中国三大辽构,一阁、一殿、一塔分别为独乐寺观音阁(984年)、奉国寺大殿(1020年)、佛宫寺释迦塔(1056年),观音阁历史为最久,迄今已有千年,其内立有十一面泥塑观音像,高约十六米,亦为国内泥塑佛像之最。当然,除建筑史的意义外,其作为清乾隆的皇家行宫,平民禁入,在古代即已有较高的政治地位了。按陈明达先生的说法:

“如果说应县佛宫寺释迦塔是建筑技术水准的巅峰之作,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及山门两建筑以其设计严谨、构造精丽见长,而义县奉国寺大雄殿则以撼人心魄的大体量、大气势雄冠一时。”

另据查阅,尽管现存山门、观音阁系辽统和二年(984年)重修,独乐寺历史或可追溯至唐贞观十年(公元636年)初建,近年有学者进一步按科学检测与考据结合认为,或起于隋文帝仁寿四年(公元604年)“其间诸州犹其未遍,今更请大德奉送舍利各往诸州,依前造塔。” 乃及更早的南北朝时期。而寺院所以名“独乐”,一个流传较广的说法是起于安禄山所谓“众乐不如独乐”,按历史大约是唐玄宗末年(755年),但此说未见有专文论述,多是游记所录。

二、独乐寺的建筑学科史地位

同时,我以为独乐寺在近代的再发现亦是一则更重要的学科史节点。其再发现的历史与中日建筑学家“同题竞赛”有密切关系,如更进一步地关联起前文所述的三座辽构,亦可与日本九一八事变后,大陆政局变化对学术界的影响勾连一起,即如义县奉国寺为日本学者的再发现,但彼时已为满洲国。因此,民国时期中国建筑之再发现,如在日本学界,则与日本殖民需要相关联,如在中国学界,则与民族自尊需要相关联。另甚有趣的是,中日学者之私交其实很好,以独乐寺之再发现,虽为梁思成主持勘测,而信源出于日本学者关野贞向北京营造学社的通告。因此,如有科学史学者能就此时期中日建筑学者及其学术团体,如何在私人关系与政局关系中合作、竞争,应足裨益于建筑学史、亦有助于更深入地理解二十世纪中国知识分子群像。一些建筑学史的文章已讨论了这些问题,但以社会学视角看或未有深入。
更进一步地讲独乐寺再发现的历史,则可扼要如下:民国初年,独乐寺因时局动荡,实已有所败落,1920年代,先后有冯玉祥辖下陕军、北洋政府蓟县保安队等进驻独乐寺,其间建筑已有部分损毁。至国民党北伐后,1931年,独乐寺复划拨于蓟县师范学校。此间可谓宝珠蒙尘。
同时,其时的日本建筑学界认为大陆已无千年古建,亦是至1931年春,关野贞在寻访东陵时无意间发现独乐寺,认为可能逼近这一说法,遂提议与时北京营造学社共同研究,并因此时中国建筑学界尚无田野经验、难以进行建筑断代,关野贞建议中方侧重历史文献的整理,日方代以田野调查。其时的营造学社社长朱启钤暂搁置了这一提议,关野贞即继续往山西大同考察了。至月余,梁思成从东北大学至北京营造学社,中国方着手准备这一课题,而此时关野贞已在山西通告学界华严寺薄伽教藏殿建于1038年的证据,这极催促了以梁思成为代表的中国建筑学者,要尽快地先于日本人,完成中国人的建筑断代工作。因此,翌年春,时局稍稳定,梁思成等即往独乐寺考察,并于年底发表了《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考》,独乐寺正式显赫于海内外。这一在独乐寺的工作,应算是中国建筑学者第一次正式地进行了中古建筑的历史断代工作,且方法与日本学者关野贞不同,也因此,独乐寺的历史地位不仅在于其建筑史的地位,更在于其建筑学科史的地位。

三、独乐寺的建筑规制

如今的独乐寺,已将入门院落辟为文保所,从其入口向右,即转入山门与观音阁之间的广场。因此,如按传统路线游览,需从广场先转山门,复从山门外望观音阁,如此以理解中古建筑的景深设计。
就山门的构造而言,我以为梁思成先生已有专业的论述。其迄于唐亡仅七十余年,因而建筑风格极大地保留了唐风。同时,山门顶为庑殿顶(又名四阿顶、五脊殿),按查阅,这一建筑规格高于歇山式,仅为皇家或孔庙用。可堪一观的,是独乐寺门匾传为严嵩所提,亦有庑殿顶的鸱尾以鱼尾状,为辽原物,有古朴蕴。

“伟大之斗拱,深远之出檐,及屋顶和缓之斜度,稳固庄严,含有无限力量,颇足以表示当时方兴未艾之朝气。”(梁思成,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考)

独乐寺山门

按建筑高度而言,山门仅为一层,因而出山门见观音阁,观音阁以外二层建筑尤显高大。阁外上下另有八根清朝细柱,系乾隆所建,但按梁思成分析,其承重作用几无,因此其文章有讥意或婉叹,清朝建筑之结构力学竟不如唐辽。入阁内,则可见观音像极高大,在佛脚处,需仰目近九十度方见观音脸。观音像整体呈前倾状,飘带为木制,以巧妙的方式将立柱露于像前,又浑然一体。菩萨像周边,是元代所绘的十六罗汉,系唐山地震时清乾隆十八年修葺时新覆盖的一层脱落而露出,虽斑驳久,线条张扬、色彩仍依稀艳丽。十一面观音像背后,是一尊明倒坐观音泥塑,塑像十分俏皮,亦可驻足。

独乐寺观音阁

独乐寺十一面观音像

虽然,今日的观音阁已不再能登顶,但我们可以通过梁思成的文字揣测阁顶的视野。在于观音阁与白塔,在城市规划一级是有目的的列于一起,这亦可引申至古蓟州的政治地位。与今日天津北郊不同,唐辽一代,蓟州为渔阳郡首府,如白居易所作诗:“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即为蓟州历史久远之例证。

登独乐寺观音阁上层,则见十一面观音,永久微笑,慧眼慈祥,向前凝视,若深赏蓟城之风景幽美者。游人随菩萨目光之所之,则南方里许,巍然耸起,高冠全城,千年来作菩萨目光之焦点者,观音寺塔也。(梁思成,蓟县观音寺白塔记)

四、出独乐寺后:三殿一山

独乐寺以其历史之久闻名海内外,但寺院整体并无很大的布置,且保护亦几可算无,元一代壁画皆手触可及,可谓我国文保领域的失察。我们出独乐寺后,即往白塔去,绕白塔三匝。白塔塔身为中国亭阁式和密檐式、塔顶为覆钵式,合三种形制于一塔。另据查阅,按白塔初建,应为辽重修独乐寺不久,彼时辽国兴有家寺一说,因而有学者认为白塔或与其时主政于此的韩氏家族有关,为韩氏家寺。但今日所矗者,大约是唐山地震后的重修。
复向文庙、鲁班庙去。后两庙年代稍近,亦无近古塑像,唯鲁班庙主殿所用木材为修建清东陵所剩,或为逸闻。因四庙游览仅约两小时左右,览毕,我们即往府君山的西井峪村去了。
往西井峪是偶然的规划,西井峪原以采石为业,后转旅游民宿,但我们慕名去一家咖啡店,并未开门,复查阅到不远有西井峪后山的鹰嘴崖,可窥华北农村及其山居风貌,遂往。步行约一小时有余,因此处尚未完全开发,一些游记亦将此处视为野山。按实情,此处风景欠佳,所谓鹰嘴崖,虽形如鹰嘴,但低矮群山环绕之中,山木稀疏,并无雄伟开阔意,且中间因走错路,误入了一段枝杈恼人的野路,灰头土脸可谓字面形如。所幸与朋友同游,亦可强说有较多的野趣,不觉疲累。从西井峪出,我们即驱车返京,约晚七时返校,并在人民大学西门外食他二哥烧鸡。

2021.10.2 潭柘寺与戒台寺

十月二日与Zhang Shuai同游潭柘寺、戒台寺。朱自清曾写过游记《潭柘寺 戒坛寺》,与我们的行程是一致的。

“戒坛在半山上,山门是向东的。一进去就觉得平旷;南面只有一道低低的砖栏,下边是一片平原,平原尽处才是山,与众山屏蔽的潭柘气象便不同。进二门,更觉得空阔疏朗,仰看正殿前的平台,仿佛汪洋千顷。这平台东西很长,是戒坛最胜处,眼界最宽,教人想起“振衣千仞冈”的诗句。三株名松都在这里。“卧龙松”与“抱塔松”同是偃仆的姿势,身躯奇伟,鳞甲苍然,有飞动之意。“九龙松”老干槎桠,如张牙舞爪一般。若在月光底下,森森然的松影当更有可看。此地最宜低徊流连,不是匆匆一览所可领徊。潭柘以层折胜,戒坛以开朗胜;但潭柘似乎更幽静些。(朱自清,1934)”

但八十多年过去,潭柘寺变得十分嘈杂,其地形仍是“山中建庙而不见庙、九山环寺”,建筑上见到了赵朴初手笔的“大雄宝殿”及仅存的楞严坛,但印象确无深刻处,可能是游人众多,亦可能是商业化太多。相反,下午在戒坛寺闲逛,辽代法均和尚的南北墓塔令人印象肃穆,且北魏、北齐佛像两屋亦显底蕴。游人少得多,寺院在雾霭流岚里也更显清净庄严。

20211002-1

此外,虽然戒坛寺是佛寺,但仍有一些道教的塑像,当时我未理解这背后的缘由,至晚上回舍后查了资料,想及了白日摩挲辨认的几块碑文里,有一块清乾隆十六年成喆和尚赎买土地的记录。那块碑文里有一句 “感得京都西直门广益米会口发成心愿”,同网络的信息可以互印。这块碑文的背面也有捐资的居士名目,亦想到这些人可能在历史里是无关紧要的,却能在寺院碑文里被后人轻念,此间感慨难为外人道。

“碑记中可知有许多民间组织起来的“会”,如“地藏会”、“三元大悲会”、“大悲随心经会”、“广益米会”、“五显财神圣会”等等,纷纷在寺内空地建一些小殿,如财神殿、娘娘殿、老爷殿、地藏殿等,使得这座佛寺中出现一些非佛教之殿。(百度百科)”

20211002-2

下午约四时,我与Zhang Shuai自戒坛寺出。恰好遇一本地师傅,五元拉我们回了地铁站,不然等正点发车的公交又要小半小时。这个师傅在车上讲了一个民间传说,即:网络流传的潭柘寺名称,是因龙潭、柘树而来,这位师傅则道,他们小时候流传的是一个老和尚向地主求地,他只要一块毯子大小的土地,地主未多想便答应了和尚,和尚的毯子却在抖出后不断变大,以致囊括了如此大的面积,因此名毯子寺,后演变为潭柘寺。这则故事可能是附会的,但未尝不是有趣的民间传说。我们经地铁回到黄庄,同张君食毕烤鱼,即各自回了。


  1. 按百科,似为盾果草。 ↩︎

  2. 廿四年四月二日,重游大慈真如殿,仍认为是中国木构大殿第一流水准,因天气较好,此次得窥其内佛造像,亦庄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