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mo_围城

摘录了一些《围城》中的有意思的话,大多是前半部里的。方鸿渐虽然一无是处,但谈恋爱是很厉害的。我不像方,我的嘴笨。补记,后又看了1990年陈道明出演的电视剧,真是印象深刻。

想起鲁迅先生讲,中国人爱联想,看到短袖便及至裸体。

又有人叫她「真理」,因为据说「真理」是赤裸裸的。鲍小姐并未一丝不挂,所以他们修正为「局部的真理」。

方鸿渐从此死心不散妄想,开始读叔本华,常聪明地对同学们说:「世间哪有恋爱?压根儿是生殖冲动。」

他是个无用之人,学不了土木工程,在大学里从社会学系转哲学系,最後转入中国文学系毕业。

这一张文凭,彷佛有亚当、夏娃下身那片树叶的功用,可以遮羞包丑;小小一方纸能把一个人的空疏、寡陋、愚笨都掩盖起来。

「我现在向你补求,行不行?」好像一切没恋爱过的男人,方鸿渐把「爱」字看得太尊贵和严重,不肯随便应用在女人身上;他只觉得自己要鲍小姐,并不爱她,所以这样语言支吾。

「我要吃西菜,没叫你上这个倒霉馆子呀!做错了事,事後怪人,你们男人的脾气全这样!」鲍小姐说时,好像全世界每个男人的性格都经她试验过的。

周太太领他去看今晚睡的屋子,就是淑英生前的房。梳妆桌子上并放两张照相:一张是淑英的遗容,一张是自己的博士照。方鸿渐看着发呆,觉得也陪淑英双双死了,

许多人谈婚姻,语气彷佛是同性恋爱,不是看中女孩子本人,是羡慕她的老子或她的哥哥。

留洋四年,不能判别中西,反求于古籍谬误而觉智识增长,近孔已己。

鸿渐一下午看得津津有味,识见大长,明白中国人品性方正所以说地是方的,洋人品性圆滑,所以主张地是圆的;中国人的心位置正中,西洋人的心位置偏左;西洋进口的鸦片有毒,非禁不可,中国的土性和平,出产的鸦片,吸食也不会上瘾;梅毒即是天花,来自西洋等等。

诸位的鼓掌虽然出於好意,其实是最不合理的。因为鼓掌表示演讲听得满意,现在鄙人还没开口,诸位已经满意得鼓掌,鄙人何必再讲什麽呢?诸位应该先听演讲,然后随意鼓几下掌,让鄙人有面子下台。现在鼓掌在先,鄙人的演讲当不起那样热烈的掌声,反觉到一种收到款子交不出货色的惶恐。」

他记得《三国演义》里的名言:「妻子如衣服。」当然衣服也就等於妻子;他现在新添了皮外套,损失个把老婆才不放心上呢。

明知也许从此多事,可是实在生活太无聊,现成的女朋友太缺乏了!好比睡不着的人,顾不得安眠药片的害处,先要图眼前的舒服。

世界上大事情像可以随便应付,偏是小事倒丝毫假借不了。譬如贪官污吏,纳贿几千万,而决不肯偷人家的钱袋。

演讲是站在台上,居高临下的;求婚是矮着半身子,仰面恳请的。

别客气,我求你明天来。我想去吃,对自己没有好藉口,借你们二位的名义,自己享受一下,你就体贴下情,答应了罢!」

通个电话算见过了,可是面没有见,所说的话又不能像信那样留着反覆看几遍。电话是偷懒人的拜访,吝啬人的通信。最不够朋友!并且,你注意到麽?一个人的声音往往在电话里变得认不出,变得难听。」

爱是又曲折又伟大的情感,决非那麽轻易简单。假使这样就会爱上一个人,那麽,爱情容易得使自己不相信,容易得使自己不心服了。

因为在大学里,理科学生瞧不起文科学生,外国语文系学生瞧不起中国文学系学生,中国文学系学生瞧不起哲学系学生,哲学系学生瞧不起社会学系学生,社会学系学生瞧不起教育系学生,教育系学生没有谁可以给他们瞧不起了,只能瞧不起本系的先生。

唐小姐,现在的留学跟前清的科举功名一样,我父亲常说,从前人不中进士,随你官做得多麽大,总抱着终身遗憾。留了学也可以解脱这种自卑心理,并非为高深学问。

有时无话可说,他还要写,例如:「今天到行起了许多信稿子,到这时候才透口气,伸个懒腰,a—a—a—ah!听得见我打呵欠的声音麽?茶房来请午饭了,再谈。你也许在吃饭,祝你『午饭多吃口,活到九千九百九十九』;」

写好信发出,他总担心这信像支火箭,到落地时,火已熄了,对方收到的只是一段枯炭。

慎明道:「关於Bertie结婚离婚的事,我也和他谈过。他引一句英国古话,说结婚彷佛金漆的鸟笼,笼子外面的鸟想住进去,笼内的鸟想飞出来;所以结而离,离而结,没有了局。」

这时候,他等待他们的恭维,同时知道这恭维不会满足自己,彷佛鸦片瘾发的时候只找到一包香烟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