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se_何为社会学暨哈工大社会系教育

去年我仍是刚入学的新生,新生给新生做介绍时就不免有著争强好胜的心思,介绍也不免会带着个人情绪,现在回想颇为羞愧。而今大学生活已经过半,专业的好坏强弱,或早已不再是心底暗自拿来比较的事情了,我渐而觉得,旁人的看法与我是毫无干系的,我亦不必为之辩解。
作为工大社会系中极为普通的一名学生,放在工大的大背景里,我更是不能再平凡的学生,但我一直相信我所以长大成人,得益于无数陌生人的善意,我亦愿将此善意祝福于看我文章的陌生人,而如能因我这篇文章念了社会系,无论是哪一个学府,于我均是意外的喜悦。
当然,这篇文章不单是为高考即将填报志愿的学生而写,亦为对社会学有些兴趣的同学而写。我将尽力如实叙述,并将工大社会学的优缺点一并提及,如有错漏,烦请后读者指出。

一、社会学是什么?

我发觉或许是大众的刻板印象,在大陆提及社会系总让人觉得是搞哲学的,在台湾提及社会系,便让人觉得是搞社会运动的。
但实际上,正如物理学、化学、生物学这些传统的自然科学试图发现自然运行的规律一般,社会学亦是实地的经验研究,与经济学別无二致,社会学作为一门传统的社会科学,试图发现的是社会运行的规律,或者说社会学试图去探讨,社会是何以可能的,而这与哲学有著根本不同的取向与方法。

(一)理论性的思考

社会学诞生于19世纪初,欧美的工业革命浪潮中,其诞生伊始,便被赋予了这样的意义:如何理解这个巨变的社会?
它回应时代问题而生,也正因如此,社会系的学习会让你将逐渐理解全球化何以在新自由主义浪潮下扩张;政治运动的产生与消亡;掩盖在表面公平下的学校对阶级的复制;都市对自然的并吞过程、都市如何营建了公园这样的虚假自然;延续Weber的科层制牢笼,Foucault所讲的全景敞视监狱如何形塑了我们的生活;Huxley担忧的《美丽新世界》又如何演变为了Postman的《娱乐至死》;以及等等关于社会是何以可能的问题。
你将去反思我们习以为常的社会现象,理解其背后的运行机制,并尝试以之分析未来的趋势。你将始终思考,What is it? Why is it? How is it? 这条道路源自德国的人文主义传统,在当今的欧洲大陆仍然极为盛行。

(二)数据性的思考

上述大抵是属于形而上的辨析,而如果你并不喜欢,便无妨转向偏重数据的统计分析,从社会统计学入门,途径SPSS、R,或者进一步自学Python,你的学习道路都并不孤独。
你将尝试通过严密的随机抽样得到样本框,制定相应的问卷进行调查,过录问卷,再对数据进行卡方检验、方差分析、回归分析等等,你将利用统计学去思考事件背后的关联。
固然,社会系的数学功底普遍无法同理工学生媲美,但同传统的人文学科类比,我思索,或许更契合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中所说的真正知识分子的培养,也即文理的综合培养。
这条量化道路,也即社会学的另一个取向,源于法国的实证主义传统,在今天的美国社会学研究中,这条道路占据著主导。

二、社会学的特点

(一)社会学是冷门的

若论及工大最边缘的学科,社会学大概有一席之位,扩及来讲,若说中国的冷门专业,社会学大概也难免位列其中,或许人类学、考古学更为生僻,而社会学也没有好过多少。国外好很多,但也从来不算是热门专业。但社会学也从来也不奢成为热门的专业,这门专业或许更适合作为通识课了解,而专业地深入,本就不是大众的需求。

(二)社会学是反叛的

正如Bourdieu很早就讲过,社会学是好战的艺术(Sociology Is a Martial Art),在中国也曾作为资本主义毒草一个不留的被取缔多年,直到文革结束才得以恢复。
一直以来,社会学家试图剖开一切社会制度,思考一切被赋予正当性的事物,质疑著一切权威,反对着一切崇拜。这本就不是官方所喜爱的,而社会系的辉煌在70年代社会运动的落幕后,似乎也逐渐被经济学等热门专业排挤。
但正如我前文提及的,社会学将引导你去思考事物的过去与未来,以我浅薄的知识可以断定,中国的都市发展,正走在上世纪美国的道路上,而人口问题也可以与日本类比,等等这些经验上的类比,多少也可以让我们窥视些许未来的方向。

(三)社会学是温情的

而另一方面,也如Mills冷峻笔法下的温情,“我力求客观,但拒绝冷漠(I have tried to be objective, I do not claim to be detached.)”,社会学让我们思考社会正义,关注那些被隐匿在主流文化外的边缘角落,我们关注农村(如杀马特文化、近来的快手app)、关注地下世界(如全球化下的性工作者、暗网的社交規則)、关注同性恋(也如与之伴生的同妻現象)等等。

(四)社会学是贵族的?

写到这里,却又猛然想起社会学界里流传这样一个笑话:
﹣“你说我们为什么学不好社会学?”
﹣“可能是我们名字里没有von”
von在德国是贵族的标志,我也不无感慨过,如果毕业即要工作的学生,学习社会学似乎又有些浪费时间。
但后来我想,这归根不是在讲社会学的学习需要金钱的支持,而只是说,社会学的学习需要长时间心无旁骛的坚持,而过去往往也只有贵族才能长时间坚持。
社会科学的入门是极为容易的,我常见看了几天书的人便能和学习一年的社会学学生互相反驳;但当读书逐渐深入,阻涩感便愈发的大了,入门极易,而有所成就却颇为艰难,多少是社会学培养的困境,也是社会科学在社会上无用之名远扬的些许原因。
但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世界,以个人几十年的生命历程去丈量人类的历史,我思考这两种方法并无本质上的水平高下,我欣赏理工的严谨,也爱社科的灵动;我仍然相信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即便是暗处,金子的本质也永远与泥沙不同,而专业也终归无法限制个人的方向。
迈入社会学业已两年,我的个人志趣从经济学转向政治学,最终却又回到了社会学,可如果你让我说清社会系究竟在学什么,我思索良久仍不知如何回答,但倘若高考重新来过,我大概仍会庄重的填下社会系。
我无法向你解释我所读社会理论的意义,我所说的话位卑人轻,我也无从去干涉政治,一切学习的知识,似乎也会慢慢遗忘。但我深知,我幼时所吃的食物,已然化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成为了我的骨与肉,而再也不可分割。

三、哈工大社会系诸教师

为众位老师单独开设一节是极为必要的,我大学所学的知识,若无众位老师的指引,则断无我今日的思考。
尹海洁老师78年考入哈工大电气工程系,后参加南开社会系进修班级,离理从文,访学日本大阪。先生在校教授社会调查方法、社会统计,社会调查的问卷设计,课下每一位同学都约谈两次,面批每一个同学的每一个问卷题目;社会统计十几章的作业,全班所有同学每一章的作业也都亲手批改。
王树生老师自北大中文系毕业,尔后转攻社会学,讲社会理论、社会变迁等课程,古典三巨头、后现代的福柯等等,理论讲解事无巨细。
吴肃然老师是我的班任,经历颇为传奇,同尹海洁老师近似,从西工大自动化转至北大攻读社会学,尔后访学剑桥,也是我了解科学哲学的启蒙者;孙佳音老师从工大计算机系毕业后主攻人工智能,则是我统计学的另一位启蒙者,也是从他那里,我第一次得知了R;邵丽老师讲解世界史和人口社会学,很包容我的胆大妄为和书生意气。
此外,如唐魁玉老师、白淑英老师、郑中玉老师等,亦对我有一定影响;此外另有一些老师我尚未接触,暂不能作评价。自然,系内亦有江湖,但归根同前一阵工大内影响颇多的計院研究生学长的哲学课不同,我崇敬社会系的众位老师,并乐于追随他们的脚步,而我也自豪於社会系的众位老师,撑起了地处极北的工大社会系的风骨。

四、结语

Coetzee在《青春》里这样写道:

“小镇青年何必心怀远方…这是一个他可以逃避的世界,现在逃还不晚,或者与之和解,和他看到的周围的一个个年轻人那样,满足于婚姻、住宅和汽车,满足于生活能够实际提供的,把精力放进工作之中。他懊恼地看到,讲求实际的原则多么奏效。”

是阿,讲求实际是多么的奏效。可这多少也让我想起了Fromm在《逃避自由》中写下的句子:“现代人生活在这样一种错觉下:他似乎很明白自己的追求,但事实上他追求的,不过是別人期望他去追求的东西罢了。”
人的自由意志是非常有限的。人看到什么,对人的影响非常巨大,我越来越怕给别人写东西,因为这个责任是巨大的,而事实上,我也断无资格去给人写东西。
可我到底想对考生说明,你内心所喜爱的专业,将远比一份前途光明的专业,动人心魄,我希望每个人的人生都可以如同黑塞一般,飞向阿布拉克萨斯(也即真正的内心愿景),而如果你的家庭不要你毕业即工作,选一个喜爱的专业,或许会走的更加轻松。我还记得清楚我刚入学时满腔热情,很快被浇了一头凉水,尔后逐渐深入又拿吹风机吹干凉水。我希望借由这篇文章,说明些社会学及工大社会学的情况,让报考者可以稍加了解社会学这一专业,不至被莫名其妙地录取后又自怨自艾。
此外需要声明,我所欣赏的工大,是工大一代代八百壮士的教授、一代代刻苦求学的学子,而这绝不包括僵化的行政管理体制。因此我也要提醒报考者,工大刻板的管理体制仍旧带有计划经济时代遗风,以我有限的阅历无从判断这种管理体制的好坏,但以我浅薄的个人喜好并不喜欢,这其中包括强制性出席的各类活动、大学期间8次的人文素质教育讲座、冗长死板的各类手续审批、以及领导层对人文社科的漠视等。
高考是有标准的考试,可生活从来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你会遇见迷茫、挫折、甚至自我怀疑,如果你不幸报考了社会系,又不幸地被工大社会系录取,社会系的前辈应都愿为你前进路上的试路者,正因我们的前路,亦有著无数前辈的指引。